此篇靈感來自我一個道姑朋友歌詞

 

 

 

 

張燈結綵,高朋滿座,象徵吉利喜慶的大紅幔布漫天飄揚,隱身在熱鬧之中的吳邪靈魂彷彿嫌棄他這身軀殼太過笨重而離體,在虛空之中千瘡百孔。

他認識婚禮的新郎,他們去年才成過婚,當時僅有兩人在漏水透風的木屋中,互拜天地,簡陋得連交杯酒都必須以水代替。

吳邪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行走江湖時與張起靈結識,相交,相知,他曾以為他們也相愛。

 

張家的婚禮自然馬虎不得,江湖武林各方人士都前來祝賀,吳邪看著張起靈冷漠地敬酒,在兩人對上眼的時候,神色有幾分冰凍。

那冷冽得猶如高山上永不融化的冰川,無聲無息,不顯心思,只是淡然一瞥就轉過頭去,絲毫不理會吳邪這隱匿在看客中的前任。

若是你早與他人兩心同,何苦惹我錯付了情衷?

吳邪想要上前去揪住張起靈的衣領大聲質問,問他那些山盟海誓,問他那些柔情千種,問他那些兩人春宵,難道全只是他武林盟主心血來潮的做戲?

可是他最終只能假笑扮作從容,默默飲酒,望著一身紅衣的新郎與另外一名不認識的女子喜結連理。

聽說是個門當戶對的千金,或許小哥他已經不想再跟他一起過苦日子了,他能給張起靈的確實不多,只有滿腔的愛意,可這愛意,張起靈不要了。

吳邪恍惚想起兩人初識,正是一個煙雨如夢的春季,他狼狽地躲雨躲進簷下,無奈地望著一片朦朧,而一把傘悄然無息地遞了過來,他轉過頭,就落入了一雙深邃眼瞳之中。

風吹過,雨絲的涼意打在兩人身上,吳邪打了個噴嚏。

張起靈脫下大衣,披蓋在吳邪身上。

『別著涼了。』

從小就跟狗搶食,沒遇過幾次好心人的吳邪一時心頭悸動,張起靈讓人望而生畏的肅穆眉眼也成了溫柔劍鋒,翩若驚鴻。

吳邪想跟著張起靈,彼時的他還不怕被拒絕,眼巴巴地便跟上去了,張起靈倒也不趕他,讓他跟著一起回了張家,供吃住、教武功。

他天性聰慧,很多東西一點就通,為人又機伶,很快就得了張家上上下下的喜愛──直到張起靈正式當上武林盟主,上門提親者絡繹不絕,但是無一例外的,全部被張起靈拒絕了。

吳邪聽聞此事,一方面竊喜著張起靈還沒有看上的姑娘,一方面也擔心著,張起靈遲早是要結婚的,那到時候,他怎麼辦?

他無法忍受張起靈跟其他人成親,可是現在真的碰上的時候,好像又也不過如此,只是多喝了幾杯酒罷了。

可惜那年傘下的輕擁,如今也被對方拋到了九霄雲外。

也許他應該裝醉發瘋,將那人冰山般的面具撕扯下來,將這場盛事婚禮攪成一攤渾水,昭告天下他早與張起靈共結連理,任旁人驚動。

恍然間,吳邪思緒又翻湧到那日中秋,張起靈拋下了張家一干人,只帶著他一人來到了一個塞北荒漠,對著他發誓,今生今世,惟他一人。

是不是自古情字都太空洞,你方唱罷我登場,鴛鴦帳中誰又在乎那燭影搖紅?

吳邪扯了扯嘴角,他本來不信張起靈真與他人成親,在他們私奔之後,他一直覺得兩人過得很幸福。

雖然窮,雖然苦,雖然不像以往到哪裡都有人捧。

可是張起靈不告而別,他出來尋的結果便是,張起靈用行動告訴吳邪,他不想再跟吳邪一起窮了。

那些過往的情深意重,在張家與江湖追緝搜拿之下的不離不棄,不過是供人莞爾的荒唐一夢。

今生一廂情願,有始無終,可笑至此到自己都嘲諷。

他再不看向那熟悉的臉孔,將酒一飲而盡,自始至終,都沒有留下姓名,就像真的只是跟著來看熱鬧的散客。

 

走出人潮擁擠的婚場,吳邪有片刻的茫然,江湖偌大,此後他該何去何從?

好在吳邪這幾年也不是被張起靈養著,他還有幾門手藝,即便不從武,他也可以寫寫字帖,轉幾分溫飽錢。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他跟張起靈一起搭建的小屋,這裡本有著兩人生活的氣息,今後大概……不會再有人了。

吳邪在家中呆坐了一整晚,他的旁邊本該有一個厚實的胸膛,可如今也就只剩下捉摸不定的月光。

張起靈回去成親了,張家人不知道還會不會搜索他,吳邪摸了摸臉,這張由張起靈親手做的易容面具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麼作用了。

不如就將往事埋入風中,讓塞北的大雪替他們這段未能走到白首的感情做一個墓碑,吳邪將張起靈留在枕頭底下的黑金古刀拿出來,不捨地來回擦拭,想著當年若不是張起靈將自己撿回去,也許沒多久他就餓死街頭也說不定。

而今不過是他恢復成了兒時狀態罷了。

隔日一早,吳邪走出屋外,對著天地拜了三拜,悵然而去。

錯在相逢,便求一個善終。

 

一個月後,張起靈發瘋似地衝了進這座簡陋的小屋,此地卻早已人去樓空。

「吳邪!吳邪!吳邪!」

 

張起靈在三個月之前,在去市集的時候遭遇了來自張家的襲擊,對方聯合了江湖各方高手就為了活捉他。他說實話也不過是張家的傀儡,表面再風光也只是假象。

而張家一些長老為了利益,而其他人為了利用麒麟血,同流合污沆瀣一氣,一定要逼張起靈成親。

在眾人圍攻之下,他只得將人越引越遠,只希望對方不會發現吳邪。

高手中竟然還有精通變聲的,一句酷似吳邪的『小哥』擾亂了他的心神,雖然只有一秒,但是高手過招,一秒就足以致命。

他中了失魂香,醒來時連自己姓什名誰都不知道,便在眾人簇擁下結了親,等他恢復記憶後,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他不死心,翻箱倒櫃,他不相信吳邪就這樣悄然無息地離開。

他翻到了那把黑金古刀,如果遇襲的那日他有帶上它,他不一定會輸,可是現在說什麼沒用了。

刀的旁邊靜靜躺著一張紙,是吳邪的筆跡。

『故人何時還?嬋娟渡悲歡。

喜結佳人親,從此再無關。』

張起靈頹然跪倒在地,顫抖著將紙翻來覆去,痛哭失聲。

 

後來,張起靈成了武林人人懼怕的魔頭,將武林盟主的令牌當著天下人的面燒得一乾二淨,自己拋棄了張起靈的名字。

這種讓吳邪痛苦的名字,不要也罷。

 

 

山上夾著細雪的微風,矗立在山頂的一座寺廟中有個面容和藹的年輕和尚,他穿著出世的袈裟,卻並未剃髮,一手拿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對著莊嚴偉岸的佛像念著心經。

「吳邪。」張起靈跪在廟堂外,輕聲喚道,「吳邪。」

心經聲並未被打斷,木魚聲依舊有條不紊地敲著,一聲接著一聲。

張起靈再不開口,一直等到和尚唸完了經,轉過身來,正是張起靈朝思暮想的吳邪。

他找他找了好久,十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在吳邪身上留下太多痕跡,還是跟他記憶中一個模樣。

「吳邪。」

吳邪朝他做了一個揖:「施主,魔征了。」

施主?他現在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個化緣的施主了。

張起靈緊咬著唇,是他自己忘了吳邪,是他自己跟別人成了親,可是他還是好想將眼前的人緊緊擁入懷中,確認這不是他的一場妄想。

他真的找到他了。

「對不起,吳邪。」他輕聲說,「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我食言了。」

他沒有做到。

吳邪輕輕搖頭:「施主又做錯了什麼呢?」

他們誰都沒做錯什麼。

只能怪他們有緣無份。

「……我想待在這裡。」張起靈語帶祈求,他無顏請求吳邪的原諒,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希望待在這裡,離吳邪最近的地方。

一個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男人,此時不過是求一個落腳之地,神情便這般無措。

「來者是客,施主若是想留,便留吧。」吳邪神色平靜道,吩咐弟子給張起靈準備一間客房。

弟子名叫王盟,未滿十歲,但手腳俐落,他不知江湖上那些傳言,對張起靈只有滿滿的好奇。

「叔叔,你從哪裡來呀?」王盟問道,「這裡沒有人來的,一年到頭也就我跟師父兩人過而已,前幾年還有師公在,可是他過世了。」

「師公?」

「對呀,就是師父的師父嘛,他老人家在過世前跟師父說他塵緣未了,不用剃髮,師父也就沒剃了。可是我左等右等,就是沒人上山,我就想呀,師公肯定說錯了,師父整天吃齋唸佛,替天下蒼生祈福,偶爾下山講道,這哪像是有塵緣的樣子?」王盟笑嘻嘻地說,「結果叔叔你就上山啦!」

張起靈聽了,有幾分意動,可又想到自己手染血腥,光是踏入佛堂都覺得自己髒了佛門聖地。

當晚,他睡得非常不安穩。

他夢到他騎著馬上橋,想要去追眼前跟他人言笑宴宴的吳邪,想要去阻止他跟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女子的紅頭蓋,可是橋彷彿無止盡地延長了,不論他怎麼快馬加鞭,怎樣伸手,他就是抵達不了。

在吳邪掀開頭蓋的那一刻,他腳下的橋轟然倒塌,他連人帶馬跌落萬丈深淵,在即將粉身碎骨時,猛然驚醒。

……是夢?

張起靈摀著胸口,冷汗涔涔,當年吳邪也這般心痛嗎?

 

張起靈強留下來,跟著王盟一起幹活,砍柴摘果,吃的是清湯寡水,睡的是草蓆枯枕,一點苦也不喊。

吳邪沒說什麼,對待張起靈客氣有餘,親暱不足,讓張起靈很是失望。

他只希望吳邪可以笑,發自內心幸福的笑,現在的吳邪就像個娃娃,盡職地扮演著一個和尚。

他就只剩下這個卑微平庸的願望了。

不論吳邪怎樣敲打張起靈,他們之間再無關係,張起靈不聽就是不聽。

經年在紅塵打滾的張起靈哪怕吳邪百般拒絕他,即使吳邪將他敢出門都是正常的,這顆心早就破碎不堪,痛到極致,也就不會痛了。

他們就這樣用一種奇怪的平衡狀態同居了數年。

 

張起靈在找到吳邪前,已經殺人無數,其中有該殺的,也有不該殺的。他自從找到吳邪後,跟著一起修行,每日都被夢魔纏身,王盟偷偷告訴張起靈,師公說了,如果師父的緣份來了,卻是個罪大惡極之人,那就得贖罪之後才能求得他想求的,否則就會連累師父一起下地獄。

張起靈哪捨得吳邪下地獄,他恨不得所有苦都他一人受著就好,也顧不得王盟說話有幾分真假,把每日惡夢都當成是贖罪的必要環節。

人非草木,吳邪看張起靈這樣,心早已軟了,哪怕王盟確實沒說謊,卻也不想張起靈每日受惡夢所苦。

他告訴張起靈,他要下山。

張起靈聽到吳邪要求他立即下山,整個人都像是被掏空了,呆滯著望著對方。

「你下山。」吳邪說,「做滿一萬件善事,不可再殺人,才能再上山。」

「到時候,我們重頭來過。」

張起靈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吳邪,只見吳邪輕啟朱唇,喚道:「小哥。」

 

張起靈下山時,腳步都是飄的。

『師父果然心軟了。』王盟悄悄告訴張起靈,『師公有說,若是師父的緣份一直做惡夢又不肯離開,那唯有師父親自開口要你走,可是單純只要你走,是絕對不可能的,對不對,叔叔?』

張起靈想了一下,老實點頭。

『太好啦!師公有說要你不做惡夢的辦法,就是叔叔得去做滿一萬件善事,而且不可以有師父在旁邊。』王盟歡天喜地地說,『叔叔你趕快去做滿一萬件善事,這樣就可以把我跟師父接下山啦,我好想去外面玩兒,可是師父都不準。』

張起靈決定,以後就把王盟當成乾兒子養。

 

在張起靈下山後,僅僅一年多的時間,張魔頭的名聲便又成了張大俠,他沒日沒夜地做善事,剿滅山賊,幫助清寒家庭種田,聚集一幫孤苦無依的孩子教導他們求生技能,認字讀書,或做一點手活,若是吳邪看到了,一定會感嘆著那便是他初識時認識的張起靈。

 

那一日正逢初春,冰雪未融,山雨來時霧濛濛,張起靈心情卻十分雀躍,人有盼頭,精氣神都會發生改變,他身上的暴戾之氣已經被磨去,哪怕現在有人提刀砍他,出言辱罵他,他都不會再發瘋似地直接殺了對方。

他已經做滿一萬件善事了,他迫不及待想要上山去找吳邪,腳踏過青苔石階,急奔進了那藏於山頂的寺廟,廟中卻無人應答。

……人呢?

張起靈忽然恐懼了起來,跟那一日他恢復記憶後去找吳邪時一樣,這次難道也一樣?

吳邪人呢?王盟呢?

他懷中還拽著他每日認真紀錄下的善事,就為了給吳邪批改作業,顯示他真的有聽話,每天都有做到吳邪要求的事情。

可是人呢?

他惶恐地東張西望,只有雨打在芭蕉葉上的聲音,一點人聲都沒有。

忽然,一把傘撐在他頭頂上,從背後傳來一個極具溫度的擁抱。

「小哥。」

吳邪的聲音穿透了雨聲,強而有力地將他從隨時可能崩潰的世界中拉了回來。

張起靈轉過身,用力將吳邪擁入懷中,借著吳邪的懷抱留下一抹唇紅,方才覺得腳踏實地。

是活的,是真的,不是他幻想出來的。

吳邪不再穿著袈裟,而是一般俗世的衣物,望著張起靈的眼神生動起來,如脈脈春風,一笑一顰皆是情意。

他只是帶王盟下山買點東西,沒想到回來就看見張起靈像一隻迷路的棄犬惶惶然在中庭。

「小哥。」吳邪喚他,「張起靈,我愛你。」

 

傘落到了一邊,兩人被細雨洗滌著,腳步匆匆來到簡陋的客房,燈火繾綣,兩人都望著對方,急切地撫摸著像在確認些什麼,宛如豆蔻枝頭溫柔的舊夢。

隔天,本還未化開的冰雪消融了,山門外王盟嘻嘻哈哈地穿著一身白衣在草叢間來回蹦跳,他終於可以下山遊歷啦。

而客房中,張起靈單膝跪在吳邪床旁,握著對方的雙手,一字一句慎重道:「吳邪,我們回家。」

這一次,再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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