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聲音,自他滿了十七以後,就不斷盤旋在他的腦海。他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是誰,連歌聲都有著力量。
『學長,我死了以後你一定要找個可以陪你很久很久的種族,不要老是記著我…不是有話說嘛,如果專注於一棵樹的話就看不見整片森林……』
『學長想要喜歡上誰是學長的自由,不要被我束縛住了……』
『哪,學長,我以妖師之力祝福你,你一定會遇到一個願意、也可以長相廝守的種族……』
千年前後,曾經的戀人生命重入輪迴,執著的他找了幾世,守了幾世,輪迴後的靈魂已無記憶,是一片的純白。
他用精靈的時間,對那個靈魂許下了許多世的永恆,即使每次轉世,對方不一定選擇他。
精靈善記。
記住對方的舉手頭足,記住對方的笑語容顏,他對自己的記憶有著十足的自信,只要看過、感受過就不會忘記。
對方輪迴,他等待;對方出生,他守護。如此了好幾個世紀。
他心甘情願。
『亞,何必呢?』精靈長者淡淡地說著,『你該盡自己的義務了。』
於是,他繼承了冰牙。
從那之後,他再也找不到那許下誓言的靈魂。
他又找尋了好幾個世紀,翻遍了整個世界,仍舊沒有尋到那人。
『亞,放下吧。』精靈長者仍是一貫的平平淡淡,『為他,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歷經時間的洗禮,不管是原世界還是守世界都已經改變。
他沒有忘,那人的輪廓深深的印在心上,情愫刻在靈魂的最深處,只是他想不起來了,那人的五官、那人的長相。
唯有聲音,在腦中仍舊輕柔。
有意無意,被邀來宮中做客的名門閨女日益增多,他也沒有興趣管。
冰牙長者大多數沒有反對過他的初戀,就是只有少數人在那裡暗地阻撓,不過整體上來說還算令人滿意。
為了褚,他已經拖拖拉拉了好幾十年、好幾百年。
所以……就如同長者說的,他該放手了。
於是,他在多年前,放手了。
他不再執著、不再尋找。
緣分已盡,何苦強求?
精靈善忘。
「陛下,翼族的使者今天就到。」
他皺著眉,一邊飛快的改著呈上的公文,「去安排房間,等人到達時的時候叫我。」
「陛下,您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要先休息呢?」小侍戰戰兢兢的詢問。
他揮揮手,讓人退下。
支走了所有人以後,他放下未完成的公文,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熟悉的美景,來往的人三三兩兩,屬於精靈特有的寧靜,當然這只是在冰牙皇宮內的景象,宮外還是熱鬧的。
窗台有個小小的座位,那是他每次疲憊時,最喜歡的空間。
他就坐在窗台上,旁觀著所有映入眼簾的一切。
這樣的工作很習慣了,只是最近,只要閉上雙眼,那塵封多年的景象就會浮現。
難道是自己還放不下?
但是,他確實連對方長得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沒有照片、沒有影像球,唯一的方法是進入公會調閱褚的任務紀錄。
但是他沒有做。
「算了……」冰炎搖搖頭,決定趁翼族使者還沒到的時候先去散心。
他不曉得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冰炎散步的時候,他總是會散到花園。
然後,就在這裡思考各式各樣的事情,有時也會發呆放空。
一開始,最常想的是褚與他之間的矛盾。
褚並不是每一世都沒有記憶,應該說,有幾世是到死也只想起那麼幾個片段,甚或者是一輩子都只把他當作奇怪的陌生人。
心臟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即使痛得要命也仍能夠存活。
時間更是個奧妙的支流,即使曾傷到見骨,也不再痛了。
回過神的冰炎正要回大廳,算算時間翼族的使者也差不多要到了,如果讓對方等主人可不好,即使自己跟黎沚已經認識超過好幾百年,該有的禮貌仍不可以輕忽怠慢,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之一。
回去的路上,他聽到走廊的一角傳來些微的聲響。
他原本不會在意,皇宮內躲在角落聊天打混的人也不少,可是這個聲音……
對方在唱歌。
與其說是唱歌不如說是哼歌,只是那旋律……
應該早已淹沒在時間中了才對。
難道──
冰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拔腿就跑,事後再去跟黎沚道歉好了。
他現在想要找到這歌聲的主人。
順著大氣精靈的指引,他拐了幾個彎以後,又回到了後花園附近。
有個黑色腦袋在花叢後微微晃著。
冰炎也不管他是否來路不明,他小心翼翼地撥開阻擋視線的帶刺花叢。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猛然轉頭,兩人的視線就撞個正著。
那瞬間,冰炎似乎看見了久違的身影。
只有一瞬間。
「我為翼族的使者漾,代替受傷無法前來的黎沚傳達翼族的友好。」那在花園碰上的青年恭敬卻不失自然地說著。
「漾?」冰炎喃喃的念著,在心中咀嚼著這個名字,「你說,黎沚受傷了?」黎沚可是即使受到重創也可以在醫療班挖牆壁的,「發生什麼事情了?」
「……黎沚大人在出任務時不小心和鬼王高手正面衝突。」對方的神色有些古怪,「回來後被治療士給鎖在醫療班禁止外出了……」最後面那句對方說得極為小聲。
冰炎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沒事就好,來吧,你應該也很累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那抹熟悉消失的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捕捉。
所以,他想要確認,即使對方身上他探索不到他在褚的靈魂上刻下的印記。
「去幫我招呼客人,不要怠慢了。」冰炎吩咐,「我去一趟公會,晚餐就會回來。」
對於冰炎的命令,沒有人敢有絲毫懈怠。
翼族使者的出現似乎讓靜止近乎不動的時間慢慢的流動了起來。
冰炎進入公會,憑藉著曾經的黑袍和特殊身分調閱了褚冥漾的一切。
紀錄是死的,但是看著就有一種回到過去景象的美麗幻覺。
想當初,他與他,轟轟烈烈了一場,褚的生命於他精靈的永恆來說不過就是一場璀璨的煙花,煙花散盡後,他又自己去尋了好幾場。
每一次,綻放的美麗依舊,讓人心痛、讓人眷戀、使人輾轉,但是仍舊短暫。
翼族的壽命可比美精靈,直到他們被天神召喚而去。
過往熟悉的記憶又一幕一幕撥放,只是畫面中的地點早已不復存在。
褚的家,和褚相遇的遊樂園,甚至連左商店街也只剩下三王泰府的店還算熟悉。
他活了太久,執著太久,淡然太久。
淡泊完以後,緊接著又是生命的熱情跳動。
輪迴不是只有死亡後投胎,活著的人也會輪迴。
將和褚冥漾的過往細細的回憶一遍以後,冰炎懵了。
他自己……還愛著他嗎?
他的實際年齡已經破千了,早就沒有了兒時的衝動和豪情。
現在的他不再是學院裡面的他了。
不過對方也不是褚冥漾。
他一直很渴望的。
能夠攜手百年、甚至一起回歸主神的懷抱的伴侶。
當王以後他更是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四周空氣在找不到褚的靈魂後又只剩下啃蝕心臟的孤獨。
他,想要一個沒有壽命矛盾的伴侶。
經過了這麼多年,眾人不斷告誡他的事情他終於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對褚的情,確實放下了,幾百前就放下了,現在他終於能心平氣和的將眼光放在他人身上了。
他也終於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於是,接下來幾天,皇宮內傳出冰炎陛下有意願纳妃的謠言。也因此,皇宮近日熱鬧喧囂了許多。
冰炎頭有點痛,他只是對其他女賓的態度稍微軟化了一點罷了,居然變得這麼誇張,這實在不是他喜歡的結果。
他抱歉的望向漾──翼族的使者──「真是抱歉,讓你見笑了。」
漾只是微笑,「即使退居歷史之外,冰炎陛下的名聲還是在守世界廣為人知的,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哪裡。」冰炎替他倒了一杯茶。「對了,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請問,如果是我知道的話。」漾淺笑著,黑色的眼珠轉呀轉。
「……我曾有過一個戀人。」他沉默了一下,雙眼緊緊盯住對方,「但是他是個人類,所以殞落了。」
「嗯。」
「他投胎了好幾次,我也找了他好幾回。」
「嗯。」對方還是只是靜靜聽著,沒有多餘的反應。
「他每次轉世後,即使有記憶殘留,都很少再選擇我。」
「嗯。」
「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冰炎陛下。」漾依舊淺笑,「如果我是那個人,我會希望我愛的人不要被我束縛住了,我會希望他去看過更多的風景,遇到更多不同的人,然後從中選擇可以與他攜手一輩子的人。」
「……如果我說我就只要他一個呢?」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永遠不改變,你找他,他死亡,你再找他,總有一天你會累了,倦了,然後就煩了。」
冰炎沉默了,時間洪流中,就連精靈也抓不住分毫。
「那麼,在我將你放下幾百年以後,你又為什麼要出現呢?」
這次,漾的神情終於變得嚴肅。
「哪,學長。」沉默了好久,冰炎聽到的是久違的熟悉卻又陌生的呼喚,「記得嗎?我用了言靈,祝福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可以相守一輩子的對象。」
「其實在死亡之際,我對自己用了言靈。」
這次,換冰炎靜靜聽了。
「我不想干涉學長的任何決定,我知道學長在我死後一定還是會來找我,所以我下了言靈,如果學長仍然選擇我,那麼,自己一定要是個可以陪學長很久的種族,可以一起談天說笑,出任務,更重要的是可以與你並肩而行。」褚冥漾的那一世,他受夠了總是在看對方的背影。
「所以學長,我轉世的那幾次,你並沒有真正的選擇我。」他輕聲淺笑,那聲音是如此溫柔。「你仍然記得的是褚冥漾,愛著的也是死亡前的褚冥漾,你的眼光從來沒有放在轉世後的我身上,那幾世你不過是在尋找影子罷了。」
「不過這一世……看起來學長真正選擇了我,所以我才會出現。」
冰炎將人拉入懷中,不發一語。
「褚,你就沒有想過我會在你一轉世的時候就移情別戀?」
「有呀,」懷中的人理所當然的答道,「不過那個時候我又沒有記憶。」他眨眨眼,「所以應該也不會怎麼樣。」
「那要是等你回來以後我才移情別戀呢?」
「那就祝福學長囉!」他輕鬆的說著,「綜合前面幾世的記憶,我應該也算是活很久了……雖然我現在也有將近百歲了。」
看似前後不連貫的上下文,冰炎卻聽懂了。
活得夠久了,所以他懂事了,成熟了,即使受到傷害,他也可以挺胸。
他過去的學弟,他一直的戀人,在過去的歲月中,真正地成長了。
「笨蛋。」冰炎輕聲念道。
「嘿嘿。」
冰牙皇宮發生了大事,冰炎辦了一場盛大的舞會,邀請族內各族攜伴參加,而就在舞會即將結束之際,拉過翼族使者深吻,等大家目瞪口呆後就猛然宣布退位,嚇得大家措手不及。
而且,更過分的是,他丟下幾句王位候選人要長老們選以後,拉著使者就跑了。
已破千歲的冰炎陛下居然會做出如此小孩子氣的舉動──話說完了就跑!
場內每個人都非常震驚,只有幾位長老笑呵呵地搖頭。
「哪,學長,你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其實震驚的人還包括被人當做行李打包帶走的路人甲一枚。
「沒關係,短時間內我不會回去了。」冰炎伸伸懶腰,「所以,褚,你得收留我。」他其實偶爾也想拋開一切來點刺激。
聞言,使者好心情的笑了。
相遇的故事在離別時告一段落,而他們現在,則再續前章。
昀羲碎念:
眼睛好像感染了只好丟舊文……QA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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