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的大榕樹下,老人下棋,孩童歡鬧,天氣晴朗。
風捲起了他的髮,褚冥漾抬手去遮擋從指尖散落下的陽光,盛夏之中,心突然蠢動。
這是一個很平靜的午後,兩人在原世界不急不徐地散步,沒有腦殘的獵殺隊,沒有煩人的臭鬼族,也沒有針對他們攻擊的各種邪惡。
很平凡,卻很難得。
兩人一路上走走停停,當初被褚冥漾炸得灰溜溜的公園經過重建,變得更漂亮了,他不禁側頭去看身旁那俊美到過份的青年。
「怎麼?」冰炎挑起一邊的眉毛。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時間過好快啊。」褚冥漾摸摸鼻子,「認識學長都有十年了呢。」
冰炎輕嗤了聲。
從前便是這個人帶他認識了全新的守世界,帶他結交了許多真心相待的朋友,讓他萬般流連。結果後來他的身份被揭穿,讓他曾一度難以自拔於世界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差點鑄下大錯。
好在後來這個人最後平安無事,現在還可以走在他身邊,時不時巴他腦袋訓練一下他的反應速度。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報恩,總之,只要這個人沒事,他就心滿意足,甘願為此赴湯蹈火。
雖然學長大概不需要他去赴湯蹈火些什麼啦……想想真是沮喪。
「你還真是多愁善感。」冰炎淡淡地說,「又怎麼了?」
褚冥漾震驚地看著冰炎:「你又讀我腦袋?」
「你那腦袋真沒什麼好讀的。」冰炎沒好氣道,「看你表情就知道了。」
這不對啊,他後來可是拜託歐羅妲給他特訓,都練成撲克臉了,他還有去賭城實驗過,真的沒人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麼啊。
看褚冥漾一臉不信,冰炎不語,只是彈了彈對方的鼻頭:「所以,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啦……」褚冥漾抓抓腦袋。
他只是想著,如果這種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冰炎沒有戳穿褚冥漾,這傢伙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就會放鬆成一隻笨小狗,表情豐富得很,尤其是在他面前,都能稱之為顏藝了。
其實,當初接下代導人時,他是有點不甘願的。
畢竟沒有人會心胸寬大到不存芥蒂地去帶一個殺父仇人的後代。
那個老妖婆曾經說,這個決定會改變命運,現在看起來可能真的如此。
他們的少年時光可說得上是轟轟烈烈,如果不是為了帶褚冥漾,其實他跟米可蕥他們並不會熟悉起來。
他是一個隨時都可能喪命的人,熟起來也沒什麼必要,而且他也不需要。
他從千年前的時空被送來這裡,用高傲與恐怖的實力武裝自己,不管關心他的人是真情假意,也不管在詛咒與失衡中掙扎的模樣有多可笑,反正他只是活下去,雖然很難,不過這是他父母的遺願。
高一時,因為大競技賽有鬼族入侵,驚動了他本該隱藏於歷史之後的兩族祖輩,都派人來帶他回家。
那天他心情很差。
不只是因為黑暗在蠢蠢欲動,更因為晚上他又被詛咒折磨到身心俱疲,可是他只能一個人忍住。
他沉溺在有父母疼愛的一瞬美夢,然後被吵醒,隔天早上,家族就派人來了。
有什麼用?
他都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無所謂……才怪。
當褚冥漾來跟他借浴室,在裡頭想了一堆亂七八糟無用的東西時,他的怒氣已經飆到了最高點。
罪魁禍首的後代好意思想把他當成重要的人?
可是褚冥漾什麼都不知道。
他知道他那早上在遷怒,可是他失控了。
不過褚冥漾只是乖乖任他罵,罵了一頓之後他又熄火了。
這蠢小狗。
「學長,我怎麼感覺你在心裡偷罵我?」一邊已經二十六歲的褚冥漾狐疑地看著他,「你在罵我嗎?」
「罵你蠢。」冰炎供認不諱。
「我哪裡蠢了……」褚冥漾小聲抗議。
他只是沒有把想法說出來而已,才不蠢呢。
兩人散完步,重新回到了那個小車站。
那個把兩個高中生命運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小車站。
邁進車站的前一刻,褚冥漾有些猶豫,警惕地摀住屁股:「這次學長可不要再踹我了啊。」
冰炎哼了聲,頗覺得好笑:「誰叫你當初嚇得動都不敢動。」
「別翻黑歷史啊。」褚冥漾吶吶道。
閘門口到月台幾步路的距離,兩人兀自沉默,不知是在回憶往事還是整理心情。
褚冥漾想,也許期待的不過是學長的時間線可以跟這裡正常融合,不用再受到時空的侵擾,能夠幸福平安吧。
「說起來,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冰炎突然問道。
褚冥漾愣了下:「大概三年。」
他們從學校畢業後就各自回了家族之中,已經很少像在學校時聚在一起了。
這次是難得約了個時間,一起回學校看看,只不過在回去以前,兩人極度有默契地來到了剛剛的公園,便一起散個步。
褚冥漾再次見到冰炎時正好逆著光,他還以為自己眼殘看錯了呢。
「今後什麼打算?」
「唔,應該就是留在家族裡吧。」
「我會留在學校。」冰炎說,也不管褚冥漾驚愕的表情,「我用黑袍當資格證明,今後會在學校任教。」
「真的假的?」褚冥漾瞪大眼睛,「都沒聽你提過。」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久沒上群組了。」冰炎指的是他們畢業時,米可蕥把大家都拉進了一個群,說以後聯繫方便。
「呃……我還是有上的。」褚冥漾抗議,「但是學長不也都沒出聲嗎。」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冰炎一句話就把褚冥漾所有話語都給堵住了。
火車來了。
 
 
重新回到校園的兩人順利跟其他人會合,米可蕥很高興地介紹了自己的男朋友,萊恩跟莉莉亞也宣佈要結婚了。
褚冥漾一邊恭喜友人,一邊瞄了瞄冰炎。
雖然一直覺得學長是個戀愛絕緣體,但是還是有個人照顧學長會比較好吧?
夏碎學長雖然是搭檔,可是愛亂來的這個臭毛病一模一樣,不能指望。
冰炎注意到了褚冥漾的目光,對他無心笑了一下。
褚冥漾愣了下,隨即撇過頭去,試圖忽視劇烈的失序心跳。
學長大概不知道。
可是他的青春全是他。
任憑風吹雨打,這份思念與祝願從來不曾改變。
 
 
「姊,我想去……當老師。」回到家裡的褚冥漾有些躊躇,「我查了學校的教師職缺,剛好一個教導言靈的老師要退休了……」
褚冥玥睨他一眼:「怎麼,冰炎小弟要去當老師?」
褚冥漾嚇了一大跳,劇烈咳嗽起來:「不、不是……是。」他拍著胸部,驚魂未定,「你怎麼知道?」
學長不是說他是第一個知道的嗎?
而且在學校聚會時學長也是一個字都沒提啊。
公會巡司情報這麼快的嗎?
「我不知道。」褚冥玥很酷,「但是你去一趟同學會回來就改變主意,用膝蓋想也知道是因為冰炎小弟在那裡。」
褚冥漾:「……」
「他是用黑袍去走程序的吧,黑袍有特權,可以直接開課。」褚冥玥睨他,「你呢?打算一上去就說我是妖師,這門課讓我來嗎?」
褚冥漾:「……」
好像……也不是不行。
「行了,知道了。」褚冥玥懶洋洋的,對於褚冥漾改變人生規劃不予置評,「你想去,那就去。省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
「……請不要亂用比喻。」褚冥漾奴嘴,「我只是……」
以為學長也會留在家族,所以……
「不用解釋,解釋就是掩飾。」褚冥玥說,「早看出來你喜歡他了。」
褚冥漾:「!!!」
「我不阻止,也不贊同,但這是你的人生,你總要替自己下決定。」褚冥玥說,「你已經長大了,該怎麼做,想怎麼做,我跟然都會尊重。」
褚冥漾感覺眼睛澀澀的,聲音有點哽咽:「姊……」
「但是現在你得先去幫媽買醬油,順便把結界加強一下。」褚冥玥遞給他一疊符紙,「動作快,我要去休息了。」
褚冥漾:「……」讓他感動完啊可惡!
 
 
申請資格的流程比褚冥漾預想得還要順利,他獲准了在學校教書,作為一個特別講師。
賽塔很好心地幫他安排了舊房間,學長的隔壁。
褚冥漾在黑館外面來回踱步,不禁嘲笑自己近鄉情怯,要是學長問起理由,他要怎麼回答?
無法回答啊啊啊!
因為勇敢追愛?因為想要離學長近一點?
感覺太蠢了,他都二十六歲了,這種理由他說不出口!
重溫少年夢?順著主神的指引?
感覺更蠢了啊啊啊啊啊!人家精靈的主神幹麻要指引妖師啊!
不過總要面對的,以後跟學長碰面是無可避免的,褚冥漾深呼吸。
黑館的氛圍還是一如往常的陰森啊。
也許是因為這時還是清晨的關係吧。
加油,褚冥漾,挪動你的雙腿,你可是逃命小達人,區區幾步路是難不倒你的!
褚冥漾給自己打氣,就在他抬腿拉著行李準備移動的時候,黑館的大門猝不及防地打開了。
冰炎從中走了出來。
那瞬間,褚冥漾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他的腦海閃過許多家人的、朋友的、甚至是敵人的臉,可是他們全都模糊了,最後印在他瞳孔的,只有眼前這個俊美異常的男人。
微涼晨光中,冰炎勾起嘴角,笑得很開心。
他張開口,想要解釋些什麼,但是又閉上了。
微風捲起了他腳邊的落葉,吹起了從前。他走過很多路,去過很多不同的,甚至是危險的地方,但是從來都沒有黑館此處讓他萬般流連。
氣溫似乎回暖了。
冰炎很自然地把他的行李接了過去,如同十年前一樣。不同的是,這次,冰炎牽起了他的手。
他感覺到自己的小指被勾起,接著十指緊扣,他還蠢到被台階絆到,踉蹌了一下。
「笨蛋。」冰炎輕聲道。
褚冥漾反射性抬頭,才想要說著他才不是笨蛋,卻猝不及防闖入了滿含笑意的紅眸中。
寵溺一覽無遺,臉好燒。
……笨蛋就笨蛋吧,他認了。
 
風勢稍長,落葉被捲到了空中,飛過了黑館屋頂,不知去向。
賽塔在水晶中輕啜了一口茶,抿下笑意:「起風了。」
願主神指引迷茫的年輕靈魂,能夠體會吹來的微風中有什麼意義,傾聽流水聲帶來的訊息,知道大氣中的聲音有多麼重要及美妙,讓心靈沈澱下來,將來便能藉由所得開闢全新的道路。
而這條道路,他們將不再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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