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觀

褚冥漾新官上任，準備去一處工地視察，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老師傅在帶學徒認識板材，講解得十分詳細，雖然因為工程帽跟口罩的關係看不清楚那學徒長什麼模樣，但是看老師傅恨不得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的勢頭，那學徒大概個性很討喜吧。

褚冥漾環視一圈，發現這裡其實相當整齊，所有材料按照種類尺寸排得一絲不苟，一目了然，拿取相當方便。

不過工地壓力是不是很大？明明只是學徒結果卻長白頭髮了呢。

褚冥漾心生憐憫，乾脆打電話叫了外送，工地上的任何作業都不是一個人能夠獨立完成的，他也不能因自己只看到了這個學徒就只請他，所以他估算了一下人頭，大手一揮叫了二十份特大披薩跟十瓶大飲料。

應該夠吃吧？

「褚主任。」工頭是他認識的，看見他就笑嘻嘻地打了聲招呼。

「嗯。」褚冥漾點點頭，眼神飄向剛剛那個學徒，「真難得，有新人啊？」

「對啊，小伙子說他今年大一，學的是營建，想趁課業壓力還沒那麼重的時候有工地實踐的經驗，就跑來報名當學徒了。」工頭說，「本來看他漂漂亮亮，一看就是那種溫室長大的公子哥樣子，我還以為他連一星期都撐不下去，沒想到挺願意吃苦，春天天氣不穩定，不論是下雨還是大太陽都沒聽他抱怨過一句，真的挺難得。」

褚冥漾聽到這裡，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瞬間加分不少，很多年輕人不願意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工作，常常抱怨太熱或是太累，甚至還有下雨太溼也要嫌。

「他做多久了？」

「半年了，剛上大一就來了，這會兒剛開學，寒假只要有空也會過來看看情況。」工頭說，「現在是大一下。」

「前途無量啊。」褚冥漾笑道。

「唉，褚主任也是啊，你不也才二十八歲。」工頭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可限量啊。」

「你真客氣。」褚冥漾謙虛道，又哈拉了一陣，把該看的地方都巡邏過一遍，沒發現什麼大問題就打算走了，臨去前還看見那個學徒在認真地殺料。

＊

褚冥漾去了幾次之後才知道那學徒叫做颯彌亞，是外國人，綽號叫做冰炎，一群老師傅都喜歡戲稱他叫小冰炎或是小亞，就連他自己都挺喜歡這小孩的。

他們那承攬的工程是一座商業購物中心，工期約為兩年，褚冥漾不可能只跑冰炎在的那處工地，不知不覺間冰炎在的那處竟然要完工了。在填寫竣工報告的時候，褚冥漾還在感慨時間一去不回，如今自己居然也是個要奔三的人了。

如今雖然事業收入不錯，也有存款，但是感情上還是一片空白，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討女孩歡心的類型，周圍又多是男生，久而久之自然也就這樣了。

說到男生，褚冥漾後來倒是理解了為什麼工地那群老師傅都很喜歡冰炎了，第一，他長得美啊！

在若干又臭又糙的老頭子中有這麼一個養眼的存在，態度又很認真還肯吃苦，又有禮貌，這換誰不喜歡啊？他自己去幾次都挺喜歡的了。

之後冰炎上大三大四，產業合作的時候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一見，他真是自己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了。

「推薦函？」褚冥漾訝異地重複了一次。

他今天休假，正難得在一家頗有文青風味的咖啡館小憩，等等還想去看個展覽，沒料到工頭打電話給他。

「是啊，這不小冰炎課業需要嘛。」工頭說，「他做事認真負責，既然他有需要，你就幫忙寫一下，做個人情也好啊。」

「我也沒說不寫啊。」褚冥漾哭笑不得，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冰炎穿著工程服在工地跑上跑下的樣子。

青春真是一盤吃不膩的美食，褚冥漾不覺多吃了幾口蛋糕，又跟工頭說了幾句，原來工頭是想將他的聯絡方式直接給冰炎。這倒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褚冥漾很大方地同意了，他的帳號本來就都是用來聯繫工作的，跟家人用的是另外一支手機，所以業務用的手機給的毫無壓力。

「那我叫他等一下加你，你們之後就直接聯絡吧，推薦函這種東西我是真的不會寫，也幫不上忙。」工頭說，「寫出來讓人笑話小冰炎就不好了。」

「你還真是看重他啊，要不是年紀不對，我都要懷疑是你親兒子了。」褚冥漾打趣道。

「你是我兒子還差不多。」工頭哈哈笑，「回見啊。」

褚冥漾掛了電話，很快就發現一則新的交友申請，頭像是一頂黃色工程帽，背景則是施工中的工地，笑了出聲。

冰炎那種長相放這種頭貼，不認識的人一定會他誤會是一個皮膚黝黑、小腹微凸的中年大叔，真是浪費。

不過在一干男人中，冰炎在做事時自然也沒什麼顧忌，偶爾會將上衣掀起來當手帕擦汗，褚冥漾發誓他絕對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看到冰炎的小腹有八塊肌！

對比自己合而為一的鬆垮小肚腩，褚冥漾偶爾也會想自己是不是該去健身房鍛鍊鍛鍊，不過這種被後輩刺激到就跑去練……總之他後來冷靜想想，覺得也沒必要，幹麻要較那個勁，他又不跟冰炎搶女朋友。

「你好，我是冰炎，就是某某工地的那個白頭髮學徒。」

褚冥漾手機螢幕跳出訊息，他連忙回覆：「你好，推薦函的事情我聽說了，但是可能沒辦法那麼快給你，你最遲什麼時候需要？」

冰炎說了個時間，褚冥漾評估了一下，客氣地跟冰炎說他大概下個週末給他。

兩人很客氣又很疏離地交流完畢，褚冥漾本來以為這聯繫大概會隨著他交出推薦函後而中止，沒想到冰炎居然提出請他吃飯。

「不用啦，你還是學生。我再怎樣也不會讓你一個學生請吃飯的。」一個成年人，尤其還是收入不錯的成年人，居然讓還在就學打工的學生請吃飯，褚冥漾是萬萬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那就當成是朋友之間的吃飯吧。」冰炎說，「我朋友家開餐廳，我請他給你打折，我們各付各的，這樣就不算是我請客，但也算是我一點謝意，這樣可以嗎？」

褚冥漾本來就不太擅長拒絕別人，冰炎這種解法也說得過去，而且只是吃一頓飯而已，推三阻四的反而不俐落，就答應了。

沒想到冰炎朋友家開的是寵物餐廳，褚冥漾倒抽一口氣，他最沒轍的人事物按照排名第一為他家人，第二是美人，第三就是毛茸茸了，基於這幾點常常被褚冥玥嘲笑為顏控。

可是貓咪狗狗就是很可愛嘛！

兩人在吃飯的時候聊了不少，都是相關科系，挺有話題的，褚冥漾也挺敬佩冰炎年紀輕輕就願意砸苦工在工地實習，難得的是課業也沒落下，聽工頭講學期成績還是年級前三呢。

一隻貓無預警地跳上了褚冥漾的大腿，褚冥漾大受鼓舞，試探性地將手指湊到貓咪鼻子面前，貓咪聞了聞，眉頭一皺，咬了褚冥漾一口就又跳下去了。

褚冥漾大受打擊：「我很臭嗎？」

冰炎看褚冥漾臉色風雲變換，覺得有趣：「貓咪不都這樣嗎？捉摸不定。」

「那倒也是啦。」褚冥漾萬分可惜，「可是他跳上來的那瞬間好可愛啊。」

「褚先生很喜歡貓？」冰炎不動聲色地問。

「很喜歡倒沒有，只是覺得可愛而已。」褚冥漾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說，「狗也是，我滿喜歡寵物的，但是家裡不讓養。」

「褚先生跟家人同住？」

「是啊，畢竟住外面的話，房租也是一筆開銷，還不如拿回去當孝親費，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褚冥漾聳聳肩，「我媽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阿姨很會算帳。」冰炎說，「我是自己租房子，養了兩隻貓，今天回去他們大概要撓我了。」

「咦，你有養貓？」褚冥漾訝異道，「但是我看你幾乎都在工地的樣子。」

「是啊，所以有些照顧不周的地方，只能請室友幫忙照看一下。」冰炎說，「這是他們的照片。」

褚冥漾接過冰炎的手機一看，是一隻灰色美短跟大胖橘，兩隻毛色都發亮，體態豐腴，冰炎說照顧不周真是謙虛，分明是照顧得太好了。

「他們叫什麼名字啊？」

「橘色的叫烽云，灰色的叫雕戈。」冰炎說，「不過我很少喊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多叫幾次就知道了吧，不過貓咪就算知道，有時候也會裝作不知道呢。」褚冥漾說。

經過寵物餐廳一約後，冰炎偶爾會傳他家寵物各種萌照醜照給褚冥漾，褚冥漾覺得總回覆好可愛實在太空泛，便偶爾也會分享一些生活上的小趣事，這一來二去，兩人居然就逐漸熟悉起來了。

褚冥漾會知道哪裡有工，哪裡缺人，冰炎只要有空就會藉著這層關係去幫忙，冰炎做事也認真負責，這良好的互動循環就成立了。

對比大一時的青澀稚嫩，冰炎現在準備要畢業了，看上去成熟許多，褚冥漾不禁感慨要是冰炎能一直維持下去，就可以打臉歲月是一把殺豬刀這句俗語了。

這天他們約在一家商場購物中心，就是他們最初認識的工地那裡，現在這裡已經是人潮聚集地了，適逢假日闔家出遊的家庭不算少，兩人在大廳一號入口碰面，跟其他人不同，一般人逛的是商場，他們逛的是結構跟管線，經過某處時還會像老頭子感慨當初這裡雜草叢生巴拉巴拉之類的老生常談。

「褚先生沒打算成立家庭嗎？」冰炎問，他們現在也算是熟識了，所以褚冥漾也不覺得冒犯。

「看緣份吧，不排斥，但也不會刻意想要去追求。」褚冥漾說，「你呢？比起我這種大叔，你應該更受歡迎才是，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

「但我並不喜歡她們。」冰炎老實道，「尤其很多女生一聽到我去工地，她們的喜愛就沒那麼多了。」

說得真委婉。

褚冥漾點頭表示了解：「確實，工地會給人一種刻板印象，但是你放心，憑你的條件，就算穿上工程服也會有一堆女孩子還是圍上來的。」

「我不喜歡女孩子。」冰炎頓了頓，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我……我喜歡男生。」

「哦，你喜歡男生。」褚冥漾嗯了聲，高高興興地吃了口聖代，沁涼甜蜜的甜點總是能帶給他幸福感……「啊？你喜歡男生？」當他把聖代吞下去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冰炎跟他講了什麼。

「褚先生會覺得這樣很糟糕嗎？」冰炎微微垂著頭，褚冥漾看不清他的表情，「這種事情我不敢跟朋友商量，我是孤兒，也沒幾個長輩……」

「不會啊。」褚冥漾見狀連忙安慰，「我不覺得這有多糟糕，你又沒做錯什麼事。」

「但是我的室友因為這樣搬出去了，我短時間找不到人合租，房租太貴了……但是搬家也……」

褚冥漾是知道冰炎找人合租分攤房租，沒想到事情居然這樣發展，他一時間也想不到比較好的辦法，琢磨了一下說：「房租的事情，你找不到其他人一起租嗎？」

「能接受我養貓的人不多。」冰炎一副很懊惱的樣子，「但是要將他們送養我又捨不得……」

褚冥漾是去過冰炎的公寓的，很大，兩房兩廳一衛浴，他想了想，說道：「不然你看看這樣，我跟你平攤房租，但我平常還是住家裡，偶爾去看看貓？」

「那怎麼行，太佔你便宜了。」冰炎斷然拒絕道，「而且我也需要一個會在家裡時間比較長的室友，不然就沒人顧那兩隻了。」

「這倒也是。」褚冥漾認同，他工作的性質比較彈性一點，可以到處跑，偶爾可以偷個閒回去看一下，「那我直接搬去跟你住？」

冰炎一副很驚喜的樣子：「那太好了，以後我要是施工上有什麼問題還可以直接問……就是褚先生不會不方便嗎？」

「不會啊，我除了大學外宿之外還真就沒在外面租房子了。」褚冥漾想了一下，「為了避免日後吵架，我們先說說生活公約吧？」

兩人煞有其事地討論完誰倒垃圾洗碗買菜做飯清潔整理一系列的瑣事後，冰炎就直接帶褚冥漾去跟房東簽約了。

＊

「哇塞，四年，真佩服你。」夏碎對冰炎搖頭，「連交往都沒有就直接同居。」

背黑鍋的室友夏碎白了一眼還在記事本上密密麻麻寫一堆計畫的冰炎，無奈又好笑。

冰炎當初會跑去那工地實習就是因為打聽到褚冥漾可能會去那裡視察，這才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的，褚冥漾自己大概不記得了，但是很久以前他曾經去冰炎的學校演講過，那個時候冰炎很欣賞褚冥漾了。

沒想到在工地短短時間的相處，累積起來居然也能產生質變。

「你這溫水煮青蛙可以啊。」

「少囉唆。」冰炎沒好氣地說，「褚先生他太遲鈍了，不看著點他很快就要去相親了。」

「搞不好他挺樂意的？」夏碎亂猜道。

「他樂意也不行，他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冰炎怨念道，「他到現在還把我當成小孩。」

「我們在他那種年紀的人看來本來就是小孩。」夏碎客觀地說，「你們相差了十歲。」

「那不是問題。」

「你們性別相同。」

「我問過他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糟糕的。」

「但是他把你當成戀愛對象嗎？」

「沒有。」冰炎沒好氣道，「他把我當成一個漂亮的藝術品。但是沒關係，等我們一起住之後……」

「真誠地建議你不要犯罪。」夏碎誠懇道，「男人強姦男人也是強姦罪的。」

「誰要強姦他了！」冰炎怒道，「我是指我要先滲透他的生活，先讓他離不開我！」

「阿彌陀佛。」夏碎做了個揖，「替他默哀。」

損友。

冰炎翻了翻白眼，轉身繼續去拍他家寵物的照片給褚冥漾，順便還怪他們沒吸引力，沒辦法直接讓褚冥漾秒讀秒回。

夏碎喝了一口茶，冰炎不是戀愛腦，戀愛腦起來要人命，真是又酸又臭，比他在工地流汗還酸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