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觀

每到某個日子，相澤就會肉眼可見地消沉起來，雖然他平時就懶懶散散的，但是只要到了這個日子，相澤就會像是靈魂出竅那樣，做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

綠谷從小時候就發現了，他也追問過，但是相澤總是敷衍地回答他說：「就是一個好朋友走了，所以悼念他。」

他以前覺得是敷衍，但實際上了英雄科之後，他才逐漸懂得了相澤在平靜的外表下，對好友的逝去還是無法完全釋懷。相澤並沒有對牠說謊，他只是會在那天特別感慨。

出久很喪氣，老師給他的幫助太多了，可是他能為老師做的事情卻太少了，有什麼辦法是可以讓老師在這一天不要那麼哀傷呢？

出久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偷偷去找相澤的另一個好朋友禮物麥克風詢問意見。

「這個嘛，我得先跟你說件事。」麥克風同樣也是白雲的好友，但是他同樣也不想看香澤消沉，說真的，那傢伙本來就是悲觀主義，白雲的死又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導致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整個非常散漫，成日除了教學跟執行任務外，不是把自己塞進馬鈴薯，就是在把自己塞進馬鈴薯的路上，過得沒滋沒味的。

「消太他啊，剛認識你的時候，正好是白雲死了一年的時候。」麥克風回想道，「他已經過了一整年灰心喪志的日子，直到遇到你之後才漸漸好起來。」

「你就像他養在窗台的盆栽一樣，無形地治癒著他，這才讓他慢慢地回到正常狀態。」麥克風說，「我覺得吧，不然你就讓他在那個日子裡，有其他快樂的回憶，這樣他被分散了注意力，就不會老是惦記著白雲了。」

「其實我也能理解，因為專注戰鬥導致忽略好友的受傷情況，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友被蓋上白布送走，換我也會非常難過。但是人要往前走，但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是時候把他拉出來了。」麥克風說，「白雲肯定也贊同這麼做的，所以你就想盡辦法，讓消太在那天快樂起來吧！」

「可是，我就是想不出來才找老師的……」出久難為情地低下頭，「雖然老師說得好像我幫了相澤老師，可是實際上我根本什麼忙都沒幫上啊，盆栽就只能被照顧，可是盆栽照顧不了人啊……」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麥克風說，「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光是存在，就能夠安慰人了。」見出久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他補充說明道，「就跟寵物差不多意思，人類可以藉由照顧牠們這個動作來癒合身心上的問題，也有這方面的英雄喔，在精神上給予撫慰的英雄，多半跟家暴防治協會、婦幼自衛、青少年輔導中心等類似的組織機關合作。」

出久反射性地拿出筆記開始寫：「原來還有這種英雄類別。」

「當然，只不過這種英雄相當稀有，大部分都在後勤，不會在前線戰鬥。你們這一屆因為沒有類似個性的學生，所以沒有加開課程，不然其實也有非一線戰鬥員的後勤英雄課程要上。」麥克風說，「扯遠了，我覺得你可以給消太買個禮物。」

「消太他要是收到你送的禮物，肯定會很高興的。」

＊

雖然麥克風那樣說了，出久還是很煩惱要送什麼，畢竟是老師好友去世的日子，感覺也不能太花俏，不合適。可是如果送祭祀用的東西，感覺又很不吉利……啊啊啊，好困難！

出久無預警地開始用頭撞牆，他為什麼腦袋這麼笨呢！

「你在做什麼？」

「噫噫噫噫！」出久沒嚇了一跳，差點原地蹦起，「相澤老師？」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沒沒沒事，我我我我有事先走了！」

相澤挑挑眉，有點不爽地看著可以稱之為落荒而逃的背影，撇著嘴進入了辦公室。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臭？」轉著筆在玩的麥克風莫名地看著板著一張臉的相澤，奇怪，往年這時候他不是臉色都不好？雖然現在也一樣不好，但是感覺不太一樣……不像之前死氣沉沉的，這一次有點怒氣？

「沒事。」相澤自然不可能跟好友承認，自己因為出久的明顯迴避心情暴躁了。

打從出久認識歐爾麥特後，他感覺出久就離自己越來越遠，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樹苗猛然間換了個照顧者，他有股領地被侵犯的不悅，但這種心情又無人可說，只能自己憋著。

「對了，這次我們約幾點？」麥克風問道。

「什麼約幾點？」相澤皺眉，他有跟麥克風約？

「去給白雲掃墓啊。」麥克風這下真的驚訝了，「你忘記了？」

相澤頓了一下：「……沒有。」他只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麥克風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看來綠谷不用費心了。」這看起來已經徹底擺脫陰霾了嘛。

「什麼事？」相澤在聽到綠谷後就豎起了耳朵，但是表面仍然一片漫不經心的模樣。

「還不就是小朋友擔心你每年到這時候都一副喪氣的頹廢樣，想要讓你高興起來，跑來找我問有沒有好辦法。」麥克風說，不過他故意隱瞞了最後一段，「我說讓你自己一個人待著就好了。」

要是事前就知道有禮物，那就不驚喜了啊。

而且他也很期待綠谷會送消太什麼樣子的禮物。

「哼。」相澤聯想到剛剛出久慌忙跑走的樣子，八成就是來找麥克風後，沒得到預期中的回答，正懊惱時看見他，這才下意識地跑走了。

不是在躲他就好，相澤的眉頭舒緩開來：「老樣子吧。」

「OK！沒問題！」麥克風對他豎起大拇指，「白雲肯定會很高興你終於振作起來了。」

「我一直都很振作。」相澤白了好友一眼。

「切，你摸摸你的良心，沒有遇到綠谷你能振作得這麼快？」

相澤露出招牌的欠扁笑容：「這是無意義的假設性問題，因為我已經遇到了。」

麥克風：「……」遇到小天使了不起喔！

出久並不知道他的兩位老師正在愉快地拌嘴，他此時很苦惱，要送什麼禮物他心裡已經大概有了答案，但是他不知道送哪一種比較好……麥克風老師說他像盆栽，他本來是想要買一個精緻的盆栽包裝好，結果到園藝店一看，好多種類跟造型，他就不知道怎麼挑了……

「小朋友，有想要什麼樣子的盆栽嗎？叔叔可以幫你找喔！」店老闆很親切地對出久招呼道，「或是告訴叔叔要送的對象，叔叔幫你挑也可以喔！」

「我要送老師……」出久猶豫了一下，「但是不要太花俏的，因為老師的朋友過世了，所以那天老師很難過，我想讓他不要那麼難過。」

店老闆訝異了一下，這孩子真實誠，一般學生不會為了老師這麼費心吧？

「那你的預算是多少呢？」

「哎？預算？」出久很茫然，他以為盆栽就跟文具一樣，不會太貴所以壓根就沒想那麼多。

老闆帶他逛了一圈，價位高中下都有，有些特別貴、未在店內展示的盆栽他也拿出圖鑑給出久看，出久一眼就看上某盆很美的盆栽，結果圖鑑上顯示羅漢松，要價一千萬，他買不起。

出久很喪氣，只能將眼光轉移到價位比較低廉的盆栽上。

「小朋友，你喜歡這盆栽是因為什麼？」

「因為感覺很像白雲……老師的朋友跟白雲一樣。」出久含糊地說著，他不想曝光老師的英雄身份，若是直說朋友叫白雲，難免被查出蛛絲馬跡。不過這點純粹就是出久想多了，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是英雄宅，對每位英雄如數家珍，一般人只知道前幾名的英雄而已。

「這樣啊，如果只是要像白雲一樣，這個怎麼樣？」老闆指了指角落中一株頑強的小盆栽，「這是珊瑚玲，多年生觀葉植物，他的葉子變化像七彩雲喔，而且也方便照顧。把他放在沒有強光刺激的小環境下就能活，春夏秋都能直接放陽台讓他懶洋洋曬太陽。」

出久心念一動，懶洋洋地曬太陽……感覺很適合相澤老師。

老闆看出久動搖了，更加把勁遊說道：「澆水的話原則是見乾見濕，不乾不澆，又抗凍，零下十五度也能活，很適合新手喔。」

出久越聽越覺得很合適：「這個要多少錢？」

「看你要多大盆的，這個尺寸你覺得怎麼樣？」老闆指了指最小的尺寸，他覺得以學生送禮來說，這樣就差不多了。

「我想要那個。」出久卻指了另一邊的尺寸稍微大一點的，「這個多少？」

老闆說了一個價位，出久覺得也還能接受，就又問道：「我還想買一個送老師……另外一位老師。」

老闆啞然，這孩子怎麼這麼敬師？不過有生意可做，他自然不亦樂乎：「那有什麼要求嗎？」

「呃，我想要跟這個可以做搭配的，因為他們三個是好朋友……這個老師也幫了我很多忙……」

老闆十分阿殺力：「那你買兩個呀！」

「可是、可是……」出久吞吞吐吐，細若蚊吶地說，「可是我、比較想給第一個老師特別一點的……」

老闆心領神會，這個老師一定是一個火辣親切的大美女，勾得學生都魂不守舍了。

遠處，曾經直接開除整個班級的火辣親切美女相澤消太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那麼這個如何？」老闆轉而推薦看起來十分毛茸茸、球體的綠色小盆栽，「這個是很常見的多肉植物，基本不用澆水，又很便宜，看起來也有質感，而且跟珊瑚玲不同……」

在老闆的滔滔不絕下，出久將兩盆盆栽都打包了，偷偷摸摸地運回了家。

出久是知道相澤的行程的，這天放學後，他就攔住相澤，結巴地對相澤說：「老師，這個是我一點心意，想請你收下……」

相澤訝異地看著捧著一盆他壓根不會注意的盆栽的出久，從他眼裡看出了期待：「我問過老闆，照顧他不會很麻煩，基本上澆水只要乾了再澆就好，還很耐寒，只要放著讓他曬太陽就可以了，土壤的要求我也問了，已經都配好了，如果長到滿株才需要換盆……」

囉哩八唆了一大堆，相澤突然笑了出來：「給我？」

出久點點頭。

「為什麼突然想送我盆栽？」

「呃……因為老師每年這時候好像都很、失落的樣子。」出久努力傳達自己的想法，「我沒辦法幫上老師什麼忙，所以就想讓老師開心一點，麥克風老師說可以送禮物……」

那傢伙，怪不得。

相澤笑了：「謝謝，我很高興。」

出久看著笑得很溫暖的相澤，突然之間覺得他的老師好有男人味，屬於成年男人的手掌落到頭頂輕輕摸了摸，不知為何，出久突然臉紅，因為他意識到，老師好帥氣啊。

不是那種憧憬英雄的帥，而是一種特屬於長輩、成熟的男性所具備的穩重帥氣。

「我跟陽射講一下可能晚一點。」相澤說，「我先把東西放好。」

「唔，嗯！」出久回過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振作，剛剛怎麼突然失神了，真是太失禮了。

相澤懷中的七彩玲悄然變色，如同兩人累積在內心深處的感情，細微到讓人無所察覺。

「唉，我也有禮物？」麥克風真的驚訝了，望著出久打包送過來的小禮物盒，「我可以現在拆嗎？」

得到首肯後，麥克風望著一株綠色多肉，再看看明顯很開心、很上頭的出久，一時間竟然覺得出久好像把自己送給了他。

「靠，你幹麻打我？」麥克風挨揍挨得莫名其妙。

相澤甩了甩拳頭，蹙眉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剛剛就突然很想打下去。」

「你欠抽嗎！」麥克風罵道，但十分和藹地對出久說，「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綠谷，你先去準備上課吧。」

等出久高高興興走了，相澤看著麥克風把玩多肉的樣子就有一股氣上來，忍不住又打了麥克風一拳。

「靠，你有完沒完？」麥克風不忍了，「你存心找麻煩是吧？」

「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你玩盆栽的樣子很欠揍。」

麥克風本來被打得莫名也帶點火，但是他突然之間像是想通了什麼，試探道：「是我玩綠谷送的盆栽你會火，還是我玩隨便一個盆栽你都會火？」

相澤皺眉思考：「……好像是前者。」

麥克風像是發現了什麼絕世大祕密，用鼻子噴氣：「就准你的小天使只對你一個人送禮？」

相澤想了想，恍然大悟：「對啊，我是綠谷的班導還是家教，他送禮物給我很正常，他幹麻要給你送禮？」

原來他不爽的點在這裡。

麥克風：「……算了，毀滅吧，世界。」

相澤提醒道：「你是英雄。」

「不，我是你的敵人。」

不知道兩位教師又開始幼稚地拌嘴，送禮後心情很好的綠谷迎著陽光，笑著朝他的英雄之路奔去。

此時他還不知道，未來這條路上，他的身邊會有一把在心靈上支撐著他的低調保護傘，不論他遭遇何種考驗，這把傘都會將使他內心崩潰的各種攻擊消除，讓他在前進的路上，昂首闊步，走向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