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觀

「小茶子，昨天來接你回家的男人是誰？」甫一上學，麗日就被團團女生包圍，蘆戶笑得不懷好意，「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啦，小久哥哥是鄰居而已。」麗日的臉都紅起來了，她其實也沒想到綠谷出久昨天會在學校門口等她。她剛上高中，父母拜託對方來接他放學其實也不讓人意外，因為綠谷出久上班的地方離她學校很近，兩人又是鄰居，要是時間趕得上，綠谷載麗日回家只是順路。

「是嗎？可是我看小茶子的臉色不是這麼說的哦～」蘆戶不肯放棄，奸笑道，「小茶子是不是喜歡對方？是很有男人味呢。」

「他不是學生吧，感覺很成熟。」梅雨問，「是上班族？」

「嗯，在OO事務所上班。」麗日想了一下，「我們是鄰居，他以前給我做過家教。」

「唉，所以小茶子喜歡他很久了嗎？」蘆戶再接再厲，不要到一個準話勢不罷休，「說謊會沒男朋友哦。」

麗日捧著臉頰，整個人都成了一顆熟透的蕃茄，紅噗噗的，隱約頭上還冒著幾縷煙，一副腦容量過載的模樣。

眾女生喔了一聲，拉長的尾音，都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

上課鈴聲拯救了麗日，但只是暫時的，等無聊枯燥的課程一結束，蘆戶她們立刻又圍了過來。

「可是他只把我當妹妹。」麗日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沮喪道。

「他有女朋友了嗎？」

「那倒是沒有……他很忙。」麗日猶豫了一下，沒說綠谷家是單親家庭，以往她見到綠谷，不是上課就是打工，再不然就是在上課或打工的路上，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工作雖然穩定，但好像也沒有參加什麼交際應酬的樣子。

放學的時候，綠谷果然又等在了校門口，麗日硬著頭皮，頂著一群同學意味深長的眼光走向了綠谷。

「那個，小久哥哥，以後可以不要在校門口等我嗎？」麗日坐在車副駕上，小心翼翼地問。

綠谷有些困惑：「我給妳造成麻煩了嗎？」

「不是的。」麗日小聲道，「只是被同學看見了，解釋有點麻煩……」

綠谷不禁看了看自己後照鏡，思索起自己是哪裡看起來可疑人士：「我看起來是誘拐犯？」

「不、不是。」麗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那是我見不得人？」綠谷幽幽問道。

「也不是……」眼看綠谷似乎要刨根問底，麗日深呼吸了一口氣，急中生智編了一個藉口，「有同學問能不能給你的電話號碼啦。」

綠谷愣了下，隨即失笑：「我的電話號碼？」

「反正就很麻煩啦。」麗日做出賭氣的樣子，眼角餘光偷偷瞄著綠谷，「所以小久哥哥以後能不能別在校門口等我？」

「好吧。」綠谷答應了下來，讓麗日暫時鬆了一口氣。

只要小久哥哥減少出現的次數，那話題應該很快就過去了吧？

麗日沒想到話題會延續三年，當然中間也不是沒有其他話題，但每一次只要綠谷進入蘆戶的視野裡，就會被重新挑起討論。

戀愛是女孩間永遠不退流行的話題，蘆戶慫恿她去告白慫恿了三年，但是她每次都沒勇氣。她也曾經以為這份喜歡，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因為他們的生活圈越來越遠，聊的話題也總是搭不上邊，但每一次當她覺得不再喜歡他了，綠谷偶爾貼心的舉動又會讓她小鹿亂撞。做她喜歡的點心，冬天會送她自己親手織的圍巾，夏天等她放學時還會給她帶冰淇淋，偶爾女生不舒服時，也會給她帶止痛藥跟熱水袋，讓她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好好緩一緩。

綠谷是真的把她當成妹妹在照顧，而且無微不至。

這樣要她如何不心動？要她如何停止這份喜歡？

「告白吧。」蘆戶不斷地鼓勵她，「等妳滿十八歲了，他就不能拿沒成年這個藉口敷衍你了，畢業典禮的時候告白怎麼樣？」

這三年，麗日拒絕了所有跟她告白的男生，被梅雨說專情執著，很快就傳開了，再加上高三要準備考大學，自然告白的人就少了，麗日很久沒有被人告白了。

然而她自己卻沒有任何表白的經驗，她可以很有禮貌地婉拒來要求交往的人，但是輪到自己卻很慌張：「我不知道怎麼做啊。」

「妳看其他人怎麼做的，就照著做呀。」蘆戶說，單膝跪地，一手摀著胸口，一手伸向麗日，深情款款，「像這樣——喔，我的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

「不對吧，這時候不是該說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嗎？」麗日忍不住吐槽。

「妳看，妳明明就知道怎麼做嘛。」蘆戶露出得逞的壞笑，「加油喔小茶子！」

麗日：「！」她感覺自己上了大當。

算了，如果自己考了一個好大學，小久哥哥也會很高興吧，到時候畢業就可以很鄭重地告白了。說起來，自己告白時穿什麼比較好？總之不能是學生制服，感覺不太隆重……

麗日思緒萬千，她手下的數學試卷被畫上了連主人都看不懂的塗鴉，一圈連著一圈，跟她本人的腦海一樣一片混亂。

考試成績出爐，麗日的發揮還算穩定，考上了意料之中的不錯大學，她開心壞了。

「好，我要加油！」麗日對著鏡子給自己打氣，她考上的是外地的大學，肯定得住宿，這也是她左思右想的結果。

趁著搬家以前告白，這樣如果被拒絕的話，小久哥哥看不到自己也不會太尷尬……可是一想到會被拒絕就心好痛啊。

「小茶子，小久來了喔。」母親在樓下喊道。

麗日嚇得原地蹦起，差點就撞上了天花板。

小久哥哥來了？啊對，他是說過要來給我慶祝，可是、可是……她還沒決定好要穿什麼衣服啊啊啊！

「馬上來。」在母親的催促下，麗日只得穿著平時的居家服下樓去了。

客廳中，綠谷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跟自己父親相談甚歡，母親在廚房忙碌，已經有幾盤做好的菜了。麗日趕緊進廚房幫忙去了。

「小久啊，你都二十八了吧。」麗日聽到自己的父親聲音，「都不找女朋友？」

「沒時間啊，人家女生也看不上我。」綠谷笑道。

「我給你介紹啊。」父親很熱情地說，「我公司好幾個單身小女生，年齡也適合，你要有興趣，我給你安排啊。」

「那就麻煩伯父了。」

哐啷。

「唉呀，妳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母親匆匆趕過來，「燙著沒？」

麗日不小心把手上的菜給摔到地上，整個人如墜冰窖。什麼歡喜嬌羞的心情都沒了，只剩下了然的恐懼。

她知道自己的告白很可能會被拒絕，因為綠谷表現出來的樣子就真的只是將她當成妹妹，她自認為自己也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可是萬萬沒想到，在開始之前就夭折竟然這麼痛。

「小茶子，快去浴室衝水。」母親催促道，「這邊我來收拾就好，快去。」

麗日渾渾噩噩地走出廚房，看見一臉焦急的綠谷，她努力擠出微笑：「小久哥哥，抱歉，我剛剛手滑了一下……」

「別說了，妳手都腫了。」綠谷一把抓住她，簡單跟麗日父親點個頭後就抓著她去了浴室，將水開到最大，「至少要沖十五分鐘。」

冰涼的水沖刷在手背上，麗日在剛剛近距離地感受到了綠谷確實是一個男人，手掌很大很有力，很有安全感，可是厚實的胸膛不會為他敞開，也不會屬於她。

「小茶子，很痛嗎？」綠谷關心地問，他有些慌張，因為麗日哭了。

麗日根本聽不得他這麼問，眼淚掉得更兇，綠谷手忙腳亂地去拿了好幾張衛生紙給她擦眼淚，哄道：「乖，等等沖完水上個藥就不疼了。」

「我才不是小朋友。」麗日抽噎道，拿著衛生紙拼命抹眼淚，「我不是疼哭的。」

「好好好，你不是疼哭的。小茶子最堅強了，怎麼會疼哭。」綠谷繼續哄道，「等等哥哥給妳上藥。」

麗日癟著嘴不說話，綠谷只當她好面子。

「小久哥哥，你要去相親嗎？」

「嗯？剛剛聽到了？」綠谷愣了下，笑道，「伯父介紹的，當然得去看看。」

之前大家都在等小茶子大考完，現在這塊大石總算落下，伯父就開始樂於給人找對象了。

「你不要去。」麗日小聲說，「爸爸的眼光不高，她們都不漂亮的。」

綠谷啞然失笑，揉了揉麗日的頭，「不可以以貌取人。」

麗日的手緊了緊，那句我不行嗎哽在喉嚨，就當她要張嘴打破兩人之間的正常模式時，她爸探盡頭來，一臉責怪，「怎麼這麼不小心。」

那股氣又癟了下去，麗日鬱悶又委屈地想，真是親生的，專門坑女兒都不自知。

那頓晚餐麗日吃的食不知味，腦裡想的都是綠谷身邊有了其他女人的畫面，越想越難受，半夜還爬起來乾嘔了一陣，不過也可能純粹是她報復性地吃太多了。

她輾轉難眠，醒醒睡睡，壓根沒休息好，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卻也不想起床，就這麼乾賴在床上。

反正她放暑假了。

門外傳來一聲引擎巨響，但只一下就戛然而止，麗日皺眉下床掀開窗簾，就看見一個騎著重機的女人停在綠谷家門口，沒一會兒，綠谷就出來了，似乎在跟女人說些什麼，麗日聽不清楚，但她看得出來小久哥哥的表情很不高興。

她得去幫小久哥哥，不管是什麼事。

方才的懶勁一下沒了，麗日迅速收拾好自己衝出家門，就聽見女人的聲音：「但是出久君不也沒對象嘛，既然如此，我喜歡你有什麼關係？」

「不是那個問題，是我已經拒絕很多次了，渡我小姐。」綠谷壓著脾氣道，「妳已經嚴重干擾到我的生活，我再三告訴過妳，請妳不要來打擾……」

「你就跟我試試嘛，你是男人，又不虧。」被喚作渡我的女人並不放棄，「我超喜歡出久君的，你沒對象，我也沒對象，這樣我們在一起不是剛好嗎？」

「誰說小久哥哥沒對象的！」麗日再也忍不住了，衝過去挽住綠谷的胳膊，「我就是他對象！」

綠谷的頭頂緩緩浮現出三個問號。

渡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麗日，嗤道：「這丫頭該不會就是你提過的鄰居妹妹吧？小妹妹，讓開，姊姊我在跟妳哥哥商量人生大事。」

「就不。」麗日緊抓著綠谷的手，她也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大跳，但既然都做了，這時候認慫離開不是更丟臉，乾脆硬著頭皮把戲演完，「小久哥哥是我的，他不會跟你交往的。」

「出久君，這樣可不好，拿妹妹來當擋箭牌。」渡我道，「這丫頭怎麼看都只有十六七歲吧。對象是未成年的話，警局……」

「我成年了！」麗日大聲嚷道。

渡我乾脆沒理麗日，看著綠谷。

麗日也很緊張，看著綠谷。

頂著兩邊的視線，綠谷只覺得壓力挺大的，他綜合利弊得失，咬牙點了點頭：「小茶子是我對象。」

渡我露出了震驚無比的眼神：「出久君……原來是會對小孩出手的變態嗎？」

麗日：「！」她是不是給小久哥哥找麻煩了？

「她成年了。」綠谷一句話賭死渡我，「現在我們要去約會了，恕不奉陪了。」

「出久君，我不會放棄的！」渡我對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喊道，綠谷理都沒理會她，帶著麗日就到了自己的車上。

麗日抿了抿唇，猶猶豫豫地坐上了熟悉無比的副駕。

綠谷一踩油門，車就飛快竄了出去，而渡我的重機緊隨在後。

「今天恐怕回不去了。」綠谷開出好一段距離，確定甩掉渡我後嘆氣，「委屈小茶子跟我在外面住一晚，可以嗎？」

「嗯，沒問題。」麗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幸虧她沒繼續賴床。

綠谷一路開到臨縣的一家挺高級的旅館，路上打給麗日的父母說明了情況，說了些什麼麗日沒注意，她滿腦子都是要跟小久哥哥一起在外面單獨過夜了。

「小茶子，委屈你假裝哥哥的女朋友了。」綠谷說，「明天哥哥還要上班，得提早走，小茶子可以早起嗎？或是我給妳延長退房時間？」

「不用，一起走吧。」麗日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跟喜歡的人在一個房間，單獨的，也不會有人來礙事。

「渡我是我新同事，不知道為什麼對我很執著，正常來說都不會不打招呼跑去別人家裡吧。」綠谷解釋道，隨即嘆氣，「希望她盡快對我失去興趣就好了。」

麗日眨了眨眼，她深呼吸一口氣，雖然她現在沒有漂亮的裙子，也沒有化妝，但是機會太難得了……

「小久哥哥。」

「嗯？」

「我、我……」在麗日的想像中，她應該是很自然、很從容地告白的，但是親自上陣後，她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嗚嗚……那些人究竟是怎麼告白的，自己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等等哥哥去給小茶子買點必需品，出來得及，什麼也沒帶。」綠谷善解人意地將話題接過去，「哥哥還沒送小茶子考上大學的禮物呢，我們去逛逛街，看小茶子想要買什麼。」

「我沒有想要買什麼。」麗日小聲說，「我、我……我想要一個男朋友。」

「嗯？」綠谷沒聽清，「小茶子想要蘭花？」

「不是，是男朋友！」這回，麗日的聲音大了些，她臉都紅成一片了。

「男朋友？」綠谷愣了下，「雖說妳已經上了大學，但還沒開學就交男朋友屬實是有點快了……」

「我喜歡你！」眼看綠谷完全沒有理解她的言下之意，麗日一急，便衝口而出真心話。

「啊？」綠谷眼裡的震驚跟茫然不似作偽，麗日瞧得真切，眼眶又續滿了淚水。

「小久哥哥，我喜歡你，喜歡好久了……」

綠谷沉默下來，似乎在思索要怎麼拒絕，嚇得麗日立刻接著說：「小久哥哥，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我不想你為難，就只是希望你可以暫時……暫時別將我只看作妹妹？」

綠谷很認真地看著麗日：「小茶子，青春期有這些想法很正常，但是妳還太小……」

「我都成年了怎能還算小？」麗日不服氣道。

「……那這樣吧。」綠谷似乎也不想兩人關係僵化，提出了一個辦法，「你上了大學後，多去參加一些聯誼、社團，認識更多的人，等妳畢業後，要是還喜歡哥哥，我們就交往，好嗎？」

一聽就是綠谷的緩兵之計，麗日抹了抹眼淚，但是已經比她預想中的一口回絕要來得好非常多了：「小久哥哥，你自己說的，不許騙人喔。你不能偷偷在我念大學的時候交女朋友。」

「當然。」綠谷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那現在，哥哥帶小茶子去買禮物，嗯？」

「好。」麗日破涕為笑。

那天綠谷給麗日買了一件漂亮的長裙，大學四年，麗日每週都要穿上兩三次，她也確實聽綠谷的話，參與了很多活動，認識了許多人。

可是這份喜歡依舊沒有淡去。

有的時候麗日會想，她這份執著或許跟渡我有得一拼，只不過她更佔優勢罷了，至少綠谷不反感她的靠近。

然後，在她大學畢業的那一天，綠谷正式成了她的男朋友。